树
河北省张家口市宣化一中高二(16)班 赵姝怡 女
一
一阵风吹过,我自梦中惊醒,鼻子有些发痒,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,带动了一身树叶,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。没错,我是一棵树。
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年月,我只知道周围来来往往的都是留着大辫子的人。
我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,我只看见他们建了一排排房子,然后大笑,眼晴里尽是我看不懂的东西。
我什么也不知道,所以我复又沉沉睡去。
二
再次醒来是被身边的说话声吵醒的,我这才发现我的手臂上挂着一串火红火红的鞭炮,足足有一千响。我不免有些生气,扰人,哦不,扰树清梦也便罢了,怎么,怎么竟在我身上挂这个?出了意外怎么办?!
我开始拼命晃动身子,抖动手臂,我讨厌这该死的东西!然而那串鞭炮没有抖掉,倒是抖掉许多叶子,原来已经是秋天了吗?我不甘心,继续晃动着身体。这时一群人走过来,停在我面前,我停下动作,警惕地眯了眯眼。
为首的人清清嗓子,对下面的人说:“前一阵子,康有为、梁启超几位先生,向皇上上书,要进行维新变法。万岁爷颁下旨意,要兴建新式学堂。现如今这柳川书院的改造已然完毕,自今日起,这儿就是新式的学堂了啊!”下面一片欢呼鼓掌,那人取过火折子,将鞭炮点燃。噼里啪啦,鞭炮发出欢乐的呼喊,我突然觉得,好像这也不是那么让我厌恶的事情。
入夜,除了那些不知疲倦的虫子还在不停聒噪,万籁归寂,我打了个呵欠,又进入了梦乡。
三
清晨的阳光打在周身,耳边传来早起的鸟儿欢乐的叫声,我睁开惺忪的睡眼,看见树下已然坐着两个少年。
我嗤笑,凡人就是愚蠢,整天抱着几本破书干什么,还尽是些老掉牙的东西,什么《大学》《中庸》,一百年前就是这些,一百年后还是……等等,他们拿着的是什么?左边的少年捧着的书上爬满了蝌蚪一样的东西,,看着眼疼!右边的少年手里的书同样写满了我不认识的符号,只是比那些蝌蚪简洁些,只识得那页眉上两个小楷“算学”。这,这是怎么回事?
两个少年不知交头接耳说了些什么,一个少年突然拿出一柄小刀,开始在我身上刻字:
光绪二十九年,中学堂改读经学史旧制,开分科设课先例,设国文、算学、英语、历史、地理、体操等课。今二子励精图治,欲学有所成以报朝廷
伤口极疼,然而看着少年坚毅的脸,我竟也于欣慰中释然。
四
又不知过了多久,当初的两个少年如今已长高许多,脸上虽仍有稚气,然而眉间的坚毅却一如从前。
一个背到:“窃见北方学者,其近道之资有二。一则其质多刚,刚则不弱而能任。吾夫子以为近仁。一则其俗多朴,朴则不华而能歛,《记》所谓甘足受和白足受采者……宣郡在畿辅之北,古边徼也,往代为兵戎之区。官此者多讲武卫而少言文教,故介胄之烈多而章缝之望少……”我知道,这是有位方先生提的碑刻,然而他们现在学的国文课,应该不会再背这些东西了吧!
两个少年在树下站着,背那碑刻的少年说:“宣化府的大人保送我以及呂复吕学兄等十九人远赴日本留学,只怕三年五载都回不来,你一定要多保重啊!”另一个少年腼腆地笑笑,舔舔嘴唇说:“我也要走了,我与李堂李学兄几个要去保定的高等学堂了,虽然对那边不熟悉,但毕竟是大清的地界儿啊,倒是你,异国番邦的,可要多加小心啊!”两人互相拥抱,口中说:“好兄弟,后会有期!”
五
人的岁月对树来说是极短的,弹指一挥间身边留长辫的已换作了利落短发。最一开始我也不能理解,毕竟这么些年看的都是长辫子。有老人在我身边站着时,重重用拐杖敲击地面,愤愤地说:“‘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,不敢毁伤,孝之始也’这群逆子,都忘了吗?人心不古啊,不孝啊……”然而随着时间推移,大家也渐渐能接受了,倒是那些固执着不肯剪发的老学究,永远说着“之乎者也”,叫人生厌。
自学校里向外搬东西,他们这是要干嘛?学校不办了吗?“喂-喂--”我大声喊,希望有人能回答我,然而入耳的只有树叶哗哗的声音。
终于,这里被搬空了,我听过路人议论,学校往东边搬去了,想必在那边,也会有一棵树,身上挂着火红的鞭炮……我是如此思念那个书声朗朗的地方,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,然而我不行,于是只能在这里,任思念慢慢侵蚀,麻木全身。
直至一日猛然发现,身体已然快被虫子蛀空,吾命,休矣……如果真的有六道轮回,如果树能够有轮回,请叫我仍然落在那座校园里,仍然能看见那些笑脸。
六
也许是我的祈祷有效,再次睁开双眼时,我有了一具全新的身体,以及,我竟然真的身在那座新校园。也不知道这一番轮回用了多少岁月,只觉得学校里的学生全是新的脸孔。
枝头,是夏蝉时刻不停的聒噪,而下面的情景却更吸引我。
一排排得整整齐齐的女孩子,一脸的青春朝气还有掩不住的怯懦。诶?老人不是说什么“女子无才便是德”“在家从父,出嫁从夫,夫死从子”什么的吗?那,这一群女孩子怎么会出现在这?这可是学校啊,就连话本里祝英台也是女扮男装的,她们这是……
一个看上去像校长的人清清嗓子,开口:“胡适先生说,要看一个国家的文明,只消考察三件事:第一看他们怎样待小孩子,第二要看他们怎么待女人,第三要看他们怎么利用闲暇的时间。咱们泱泱华夏五千年文明,在对待女人这一方面却是做得不够的,今日我们开男女合校之例,尊重女性从我校始!”
原来是这样……那么我想,我所深深眷恋的这所学校,一定能走得更远、更稳健。
七
岁月荏苒,转眼已是民国二十六年,公历1937年,卢沟桥的烽火越燃越烈,火势蔓延燕赵大地。看着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少眉头紧皱,我突然觉得害怕,有谁能不怕呢?可就是这样的害怕之下,仍有人北上参军,抗击日寇,而这些人恰是我最熟悉的师生……
直到那一日,全校师生开始匆匆忙忙收拾东西,想必是炮火已烧至此了。快跑快跑,我不想看我深爱着的你们在暴虐的铁骑下惨死,我怕……
被离去的师生轻轻掩上的校门被粗暴地推开,进来的尽是着军装,说着番邦语言的人,是那些日本兵吗?很不幸,我又猜中了,昔日朗朗读书声的校园变成了日伪军部。我狠狠地看着,我也只能看着,我只是一棵树,古语说百无一用是书生,可我想说,百无一用是树才对,若我不是一棵树,我也要亲手拿起枪炮,亲手了结这些践踏我大好家国河山、践踏我圣洁校园的侵略者!
然而我不能,我只能看着,一批批抗日志士被押进来,严刑拷打,然后……
直到民国三十四年,抗战结束,晋冀中学迁入,学校终于终于恢复了琅琅书声。民国三十六年,原校终于迁回,然而国民党统治下的校园,一片死气沉沉……
到了第二年,国军在与共军的作战中节节败退,终于不敌,不得不离开,离开之际还不忘将学校洗劫一空。幸得共军的文化接管组接管,通过全校全军的努力,这座我心爱的学府,终于于恢复原貌的基础上有了更多发展,我热爱这校园,更感谢这些帮助它的军人……
后来,在校园中陆续建立了中国共青团和中国共产党的支部,我想,我亲爱的这座学校,在中共的领导下一定能发展得很好!
八
我还沉浸在喜悦当中,一个晴天霹雳却打在我身上,一场史无前例的“文化大革命”拉开帷幕,原本稳步发展的学校突然开始贴大字报、进行大辩论,三寸讲台上站着的不再是老师,而是一群群工人,而本该传授知识的老师却被挂上牌子,批斗、游行……我不敢再看,这还是我熟悉和深爱的校园吗?
这样的混乱大概有十年那么久,我从来不知道,十年,对于一棵树来说,竟也可以过得这样漫长……长久以来一直都在背毛选、大跳忠字舞,学工、学农、学军,就是不学文化知识的状态,都快让我忘记这里本是一所学校的时候,春风拂过,这座圣洁的校园终于又恢复了书声琅琅……
九
再后来,教学楼、科学楼、宿舍楼拔地而起,还有什么微机室、语音室,这些东西我听都没有听过,然而,它们如今已一一建成了,还有标准的田径运动场,图书楼,还有教工宿舍、食堂……我想如果我不是一棵树,而是一个毕业许久的学生,我一定,认都不敢认了!
再后来,校长换成了一个女人,这可真是新奇啊,我在这里这么久,第一次见到有女校长……看来,这里真的践行了当年男女合校之际的誓言。
……
十年树木百年树人,到如今已经是一百一十一年过去了,我一直站在这里,看见岁月变迁,沧海桑田。看着这所校园一日日发展,我已然高兴得不能用语言来表达。
我想,我会继续站在这里,再过一个一百一十一年、两个一百一十年……而且,我相信,它一定会越来越好!
指导教师:曹志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