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滴嗒，滴嗒……
闹钟有节奏地吟诵着时间的流逝。晚上11点了，小小的台灯下，我还在伏案疾书。白天的喧闹和繁杂，已经在人们的梦里继续。在这无月的暗夜里，唯有我小小的书房还盛满了莹莹的白光。
“吱纽“一声，门被打开，像久患风湿的老人轻轻呻吟。在纸上翻飞跳跃的笔尖悬在了半空，接着是一个男人拖着疲惫无力的躯壳踱进客厅的脚步声。不必回头看我也能猜到，父亲额前刺眼的银发，他灰白的脸色和僵滞的神情。
“你妈呢？”沙哑的声音响起。父亲话很少，但在我印象里，他并非一向这样沉默的。
“去我姥姥家了。”
“哦，哦……”他布满血丝的眼里闪过一丝犹豫，但还是开口了：“这两天疲得很，儿子，给我刮刮背。”
我顺从地端来一碗水，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。父亲已经脱光了身上的衣服，掇起一条小板凳坐在沙发前。我便顺理成章地做到了沙发上，莫名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。这感觉似曾相识，那是儿时的我，父亲肩上的我。拾起硬币点破水面的平静，望着父亲松弛微驼的背，一时竟难以下手。
这背，也曾结实、健硕啊！
小的时候，常在晚饭后我和父亲遛弯，总是走出很远很远，走到路灯难以照到的地方。回来时，便吵着走不动，要父亲背我。父亲就笑了，笑着伏下身来，把我驮到背上。父亲是条汉子，有一身羡人的肌肉，肩宽得很。伏在这背上，就像投入大地母亲的怀抱，让人踏实，安心，我就这样进入静谧的梦乡。
上中学了，我的个子越长越高，见到父亲的面越来越少。就像在梦中被父亲推门的声音惊醒，他也总是像个巨大的人偶，倒在床上不省人事。越来越多地，在深夜看到客厅里的点点星火，父亲手中的烟默默燃着，那是我无法理解的压力，我无法理解的彻底难眠。父亲像一条沿着生命激川逆流而上的鱿鱼，为了他的家庭，为了爱投入一切。眼见得寒霜染鬓，皱纹爬上眉梢，魁梧的身躯日渐佝偻，岁月想盘剥掉他最后一点血气。
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不见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慈祥、沉默、爱笑的——虽然写下这个词很艰难——老人。
然而我长大了，站起身来能像小山一样伟岸，脸庞虽未脱尽稚气但已然变得坚毅，像被注入了某种神奇的力量。爱与责任在生命的洪流中代代传递，像一种薪火相传的意志，一来到这世界上便注定要遣承。琐碎之中，我隐约感到一种博大。
父亲睡着了，房间里响起响亮而均匀的鼾声，他的背上已爬满了整齐的红迹。我笑了，笑着俯下身，把父亲的手臂搭在肩上，缓缓扶起，亲身感受责任的重量。
这一刻，从男孩到男人。